第56章 正文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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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正文完
回首向來處，已過萬重山
於玖站在門口，想進不敢進，僵著身體，心虛地避開他目光，扶著墻的手漸漸泛青。
要站不住了。
約莫是臉上的表情隱隱發苦，楚恣終於朝他緩緩擡袖。
於玖淚眼朦朧，慢吞吞走過去，側著身靠在他懷裏，頭枕在他頸間，不動了。
侍從和下人早就有眼色地退下，膳廳只有他們二人。
於玖嘶啞著聲，“……楚恣，使臣。”
楚恣閉目養神，攏著他，輕著力給他揉腰。
於玖被揉得十分舒適，閉著眼睛，身體軟成了水，腰微微下彎，腰尾微翹，再不想說話。
揉了很久很久，久到於玖都忘了自己要說什麽，就要睡著過去，楚恣才松了手，虛虛環攏著他，淡聲，“北渭兵已控淮東。”
控了淮東，意味著開江分流一事板上釘釘。
於玖一楞，緩緩睜眼，在他懷裏擡頭，“那我還要不要去……”
還是要再辦迎宴的。
北渭兵控淮東的事情，至今沒消息傳出來，意味著這件事只有楚恣和他知道。
他這時候赴迎宴，是要做給天下人看，進一步鞏固地位，在朝上站穩腳跟。
楚恣：“於小公子覺著如何。”
於玖：“楚恣，是你給的我治水功名，你是想讓我去，順順利利把淮東開江的事辦好，讓我能朝中說上話吧？”
他應該沒猜錯吧。
楚恣攏著他，垂著眼，緩緩擡手，拂去他額前碎發，淡聲，“而今不必畫圖便能猜出旁人意圖，於小公子聰慧非常，本宮將權半放與你，如何。”
於玖驚喜擡頭，雙眸清亮，“你相信我能辦好嗎？我可以幫你分擔事情了嗎？”
楚恣要是願意把政事分出來一半給他處理，壓力會小很多，他也能和楚恣待很久，很多東西都能一起商量，他終於不是寄人籬下吃人軟飯的人了！
楚恣靜靜看著他。
見他喜上眉梢，十分期待的樣子，楚恣微微闔眼，似乎有些疲倦，緩緩道：“本宮非聖，總有倦時。”
“於小公子可願意。”
於玖高興地撲抱他，“楚恣！”他無意換了個姿勢，猝不及防牽扯到了腿間的傷，驟然僵住，臉色煞白。
楚恣垂眼，微一擡手，扶著他的腰，助他坐正了。
於玖自己緩了許久，方才少了些痛意。
他抱在楚恣頸間的手臂微收，擡頭輕輕靠了上去，碰了碰楚恣的唇，和他額頭抵額頭，笑道：“楚恣。”
你能相信我，我特別高興。
他眼睛亮亮的，裏面盛滿了笑意。
楚恣扶著他的腰，一手攏在他後頸。靜靜看了他片刻，也微微低頭，碰了碰於玖的唇，一沾即走。
於玖甚至沒來得及感受，就沒了。
好似沒發生過什麽。
於玖卻微微瞪大眼睛。
楚恣好像是第一次主動親他。
於玖的臉驀地粉撲撲的，把頭埋進了楚恣頸間，耳尖紅了。
楚恣看著懷裏的他，眼中幾分淺淡笑意，輕輕抱著他，不再言語。
——
大燕掌權千歲未死，重新執政。
聽到這個消息的人，震撼無比。
他們商議著要不要再建起義軍推翻，後腳就聽到了千歲將張繾的屍身燒凈，將張繾的兵充成大燕正軍，邊境軍、城內軍、皇宮禁衛軍全換成了他從北渭帶來的人。
強兵在手，再無人能撼動其地位。
再建起義軍，當心千歲爺把兵全部撤走，讓大燕直接被攻破，全民俘虜。
而且，他自願放權，把官場的大部分政務交給了手下的右仆射於大人，意味著，很多事都可以直接和於大人溝通，不用再接觸性情不定的千歲爺。
也不是不能接受。
自從於大人江州治水，成功讓淮東回派使臣商議開江事宜，且在迎宴上談妥，說動讓他們出人力物力自行開江時，他的好官名聲就傳開了。
江州一直是大燕的一塊公認病肉，每年從它這裏耗出去的賑災銀數不勝數，養活無數貪官，偏偏它又是大燕最牢不可破的一堵防墻。
想棄不敢棄，十分擰巴。
所以於玖治水一事，被楚恣差人稍微運作，天下皆聞，人人讚頌，於玖在朝中站得不是一般的穩。
但相應的，於玖是個半吊子，無端端得了這麽個名聲，只能硬著頭皮上，裝作自己就是大家流傳的那樣厲害。
他經驗不足，壓力非常大，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，沒日沒夜惡補治水書籍。
他的時間表比以往的嚴格。
早睡早起，按時吃飯喝藥，要看到書，要做的事，從吃完早膳開始一直排到休息時。
這還是只是治水。
只是治國的一小部分。
楚恣掌管六部，在於玖指揮淮東開江分流稍微取得些成果，閑下來的時候，他會估算於玖的承受能力，慢慢給他放權。
於玖看書看吐了。
和他一樣看吐的還有小皇帝。
“這皇帝我是一天都不想當了！”小皇帝憤怒摔書，站起來，“我要去看馬！小公公，備車！”
趙公公哎呦哎呦叫起來，老淚縱橫，“陛下！宮中不能沒有您吶！宮裏也有馬，老奴這就領來給您騎！”
小皇帝怒道：“我不看宮裏的馬！我要看草原的快馬！”
趙公公要跪了，吊著嗓子道：“陛下！馬都長一個樣，無甚差別啊！”他頓了頓，又道：“不不，宮裏的馬更為健壯漂亮，陛下看宮裏的可好？”
小皇帝狠狠拂袖，指著養馬的方向，“宮裏的馬那叫肥！小公公，你知道話本裏是怎麽說草原馬的嗎？烈烈馬鳴，追風而行，千萬裏不休。宮裏的馬呢，死氣沈沈天天給人拉車，吃得又肥又大，眼裏都沒光了，太難看了！”
他一腳踩在床邊，好像踩在草原，身旁跟著一匹健壯駿馬，望向廣闊高天，千萬裏快風吹過茫茫綠野，舒暢得好似可以夢一個今宵有酒今宵醉，不理明日億萬愁。
他話鋒一轉，恨道：“楚恣不安好心，讓我看些看不懂的東西，弄些亂七八糟的事，就是要我像宮裏的老馬一樣幫他拉車不求回報。”
“他這個奸臣！我要出宮，誰也別想找到我！”
趙公公看了他書冊一眼——帝王政集。
頓時更苦了。
陛下，您前日還仗著有於小公子在，鬧著要千歲爺給您放權。
千歲爺倒痛快，直接給您一本帝王政集，這是每位帝王辦政前都要研究一番的書，學個□□成便能開始管事了。
您這才看了幾天！讓您同禮部商議會試事宜，您卻只問禮部他兒子近日搜集了什麽好書，能否給他瞧上一瞧！
給您機會，您不要啊！
小皇帝開始收拾東西，“小公公我真的一刻也忍不了了，什麽朕不朕的不關我事，我今晚就走，你幫我打掩護，問起來就說我凈手去了，拖上一晚，我讓小師兄送我出去。”
頓了頓，他又自己否認，“不行，小師兄肯定會被他報覆毒害，煩死了。”
他回頭：“小公公，把你衣服借我穿穿，等我出去了差人還你。”
趙公公跪了，“皇上！話本莫要盡信吶，您若真要出去，不若同千歲爺說與，或許千歲爺看小殿下還在，讓您走呢！”
小殿下便是皇上那兩歲多的弟弟，說話都說咿咿呀呀的含糊。
小皇帝怒道：“那算什麽！我之前和他說過多少次了，他就沒一次答應過！”
趙公公搖頭：“陛下，今時哪能與昔日比吶。昔日張大人還在時，與千歲爺敵對，朝中張之暗黨眾多，千歲爺政權不穩，自是看你看得嚴。可如今他一手遮天，於大人又得民眾擁護，他們二人已將大燕牢牢控住。”
您這個皇帝當與不當，在張大人死後，早已無人在意。
小皇帝卻不懂這些彎彎繞繞，道：“真煩，我父皇幹什麽滅他國家，現在好了，大燕賠給他，我也跟著做驢當馬，煩死了！”
趙公公微嘆，不知該說什麽。
最終小皇帝還是沒能逃成功。
穿著趙公公的太監服被楚恣的人抓了，將他正正拎到楚恣面前。
小皇帝尷尬地站在楚恣書房裏，和在理呈集的於玖對視，“……小師兄。”
於玖看了眼他的太監服，又看了眼楚恣不欲多說的神情，猜出了七八分，遲疑，“皇上，你……要出去？”
小皇帝尷尬點頭，“去看馬。”
於玖：“哪裏的馬？”
小皇帝：“草原的，我想騎快馬。”
於玖理解。
小皇帝愛看話本，每次都會被話本裏的說辭忽悠。
什麽將軍鉆狗洞拯救世界。
什麽帝王將相跑去給人當暗衛然後拯救一個國家。
這回或許是看到了關於草原馬的描述，和宮裏的馬大相徑庭，所以要去看看。
小皇帝好像一直沒出過宮。
於玖看楚恣閉目養神，沒有想理小皇帝的意思。
小皇帝又求助地看他，他仔細思索了一下，道：“皇上，宮外很危險。你是大燕皇室，身份不簡單，如果被人擄去，我們不能輕易找到你，你出什麽意外，我們也不能及時去救，很危險。”
小皇帝想了想：“那我去報暗衛，尋點本事，這樣誰也不能把我擄走。”
於玖耐心道：“皇上，當暗衛要簽生死契，是要替人賣命的，你逃不出來，比出宮還難。”
小皇帝焉了：“那怎麽辦，我是真想出宮，小師兄，我真是從來沒出過宮，從小呆在宮裏，什麽也沒見過，看話本望世界還被人笑話。”
挺可憐。
於玖想了想，道：“那皇上，您去吧。”
他態度變得塊，小皇帝楞了一下，隨即不確定道：“我能去？”
於玖點頭。
“你不是在說反話？”
“不是，是真的。”
“但皇上，走前要做一番偽裝，我幫你同戶部做個新身份，千萬別讓人知道你是大燕皇室。”
小皇帝要跳了，“小師兄！就知道你最疼我！”
見他張開手要沖過來，於玖連連擺手靠近楚恣，笑道，“你去吧。”
不用抱了。
小皇帝見他靠近楚恣，立刻剎步，恨不得離楚恣遠遠的，連連退開。
片刻，他又笑起來，朝於玖揮揮手，“小師兄，那我現在回去準備！”他大笑離開，腳步都輕快了很多。
於玖目送他遠去，叫來暗衛，“跟著他，一日一報。”
小皇帝身份不簡單，出去容易遇險。二是容易被有心人利用，用來威脅楚恣。
即便現在構不成威脅，那麽以後呢？
總要留個保障。
於玖覺著自己現在思維導圖畫多了，想事情更明白，更能預見風險，進而滿腹計謀。
於玖繼續理呈集。
片刻，他提著毛筆，“楚恣。”
楚恣緩緩睜眼。
於玖毛筆點在一處吏部呈上來的政集，不好意思道：“我有一個小問題……”
這是第不知道多少次了的小問題。
他經驗不足，最開始接手六部報上來的呈集時，一大堆問題。
楚恣一個一個幫他理清，給他分析，教他用各種不同的辦法處理，十分詳細。
於玖漸漸上手，這時候的問題已經很少了，楚恣終於空出時間休息。
但要做的事情還是多。
於玖處理得慢，還要查閱各種資料，所以楚恣也並不如何輕松。
但二人累的程度是一模一樣的。
晚上，臥房燭火幽幽。
於玖抱著楚恣，疲憊地靠在他懷裏，“楚恣，太可怕了，這根本不是人幹的事。”
他以為畫畫趕稿就很辛苦了，每天都要熬夜畫。
豈料開始管理大燕了，才發現這個崗位很燒命。
大事寥寥無幾，小事堆積如山。
這才是最磨人的。
好像一輩子都處理不完，根本看不盡。
要不是早睡早起吃得好，他真的會死。
楚恣輕輕抱著他，垂眼看他因喝補藥而漸漸顯出紅潤的面龐，輕聲，“可還能撐住。”
於玖聲音悶悶的，“撐得住，就是沒想過會這麽累，你也是這樣過來的嗎？”他擡頭看楚恣。
楚恣眉眼淡淡，在燭光下卻顯得有些柔和。他靜默片刻，緩緩道，“在北渭時，曾略理瑣事。”
他說的略理瑣事，可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瑣事，否則怎麽這麽容易就能接管大燕。
於玖環在他頸間的手微微收緊，“楚恣。”
你真的很厲害，但也一定很辛苦。
楚恣：“最初同你一般。”
同你一般手忙腳亂。
於玖把頭埋在他頸間，聲音悶軟，“楚恣，你不用安慰我。”我知道自己有點笨了。”
楚恣輕攏他後頸，淡聲，“初時難而後易，豈非常理，不必自輕。”
於玖緩緩擡頭。
楚恣眉目淡，看人時會冷些，唇也薄而淡淺，瞧著不近人情。
於玖看著看著，輕輕覆了上去，“楚恣……”
我知道你只是看著不近人情，但其實人很好。
楚恣任憑他淺咬慢舔，卻不作回應。
“……楚恣…”於玖雙眼蒙了一層水光，“想要楚恣……”
楚恣輕輕攏著他，垂眼淡聲，“於小公子前幾日同言要本宮，而後發生過什麽，可還記得。”
於玖倏地耳尖發紅。
他哭求楚恣停下，嘴裏喊著說不要了，再也不想要了。
於玖悶悶道：“……那、那個不能當真……”
楚恣：“於小公子情真意切，豈能作假。”
於玖硬著頭皮道：“楚恣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，那個就是、就是……”
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，最後道：“楚恣對不起。”
楚恣淡淡看他，“何故道歉。”
怎麽能這樣！
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麽！
於玖自己憋了會兒，最後悶悶道：“楚恣，我以後不會了。”
楚恣靜靜瞧著他，不作言語。
於玖豁出去了，擡頭覆上去。
淺嘗深探，糾濕纏紅，醉熱迷亂，衣襟盡散。燭光透進來，於玖的腿緊繃，在空中不住晃蕩。
欲汗淋漓，於玖身上紅痕交錯，他無力仰頭喘/息，疼得厲害，崩潰得要去尋楚恣，將哭喊盡數隱在與楚恣相覆的唇間。
痛快，歡愉。
恨不得骨肉相融，死在這裏。
過了很久很久，於玖滿身疲憊，被楚恣抱去裕堂，泡在熱水中，靠在楚恣懷裏。
楚恣抱著他，沒讓他沈入水中，拂去貼在他臉上的汗濕發縷，道：“明日將些呈集分出來，本宮另辦。”
於玖卻閉著眼，悶軟道：“不了楚恣。”
“我好不容易上手，再堅持一下，以後處理得會快一點，我想追上你。”
楚恣沒說什麽，將他抱著，幫他理順沒入水中的長發。
——
禮部重辦會試結束。
過了一個月，於玖和楚恣挑出了十幾個比較優秀的，填補了拔除朝中張黨所致的官位空缺。
十幾個新人剛赴任，朝中就要放假。
於玖將六部呈上來的政集整理分類，修改訂正後，終於閑了下來。
他看向書房外，暖陽初照，白雪茫茫。
又是除夕之夜。
上一次除夕，他因為剛嫁進楚府，病得厲害，沒能守歲。
今年因為喝了裘太醫改過的補藥，身體大好。能熬夜，能吃喝，能到處跑，活力十足。
今年他一定要和楚恣一起守歲。
於玖推門走出書房，看著翻新重建的楚府，梅花開得紅艷，幾縷清淺梅香在空中浮動，似有似無。
於玖穿著暖袍，披著白絨大氅，緩緩走過前廳，去到楚府門口等楚恣。
楚恣朝中處理最後一點政事，還沒回來。
於玖尋了個避風處，坐在侍從搬來的椅子上，靠著椅背，懶懶曬著太陽。
地上的雪白白軟軟，於玖等得無聊，隨手捏了一個小雪人，擡頭望向獨修小道一眼，沒回來。
再捏，再擡頭，沒回來。
再捏……
如此數十次之後，地上一堆小雪人，終於看到一個紅木錦頂馬車徐徐而來，於玖迎了上去，“楚恣！”
馬車在他面前停下，侍從放了踏梯，挑起簾子，楚恣從中走出，慢步下階，瞧見他彎著眉眼，笑意盈盈，面上紅撲撲的，似乎挨凍了。
楚恣微一擡手，撫了撫他的臉，凍人得很。
於玖覺得楚恣的手很暖，歪了一下頭，靠在他掌心，對他傻笑。
楚恣任他靠著，輕聲，“倘若本宮臨時有事，於小公子不慎著涼，可還能笑得出來。”
於玖撲進他懷裏，抱著他擡頭笑：“你還在就可以。”
楚恣輕攏著他，指尖撫著他凍紅的臉，片刻，緩緩道：“回去抹藥。”
於玖應下，去拉楚恣的手，十指交握，一暖一冷。
待走到門檻邊，一地的小雪人阻了道路。
於玖站在小雪人面前，尷尬笑笑，松了楚恣的手，想要掃開滿地小雪人，“我剛才無聊捏的，我馬上——”
“不必。”楚恣瞥了眼袍邊的小雪人，轉步踏在沒有小雪人的地面上，越過門檻，對他微微擡袖。
於玖立刻越過小雪人重新拉住他的手，再次相扣，“我以為你不喜歡。”
楚恣淡聲：“如何知本宮不喜歡。”
於玖：“是……感覺。”
楚恣淡聲，“於小公子喜歡便可。”
於玖靠著他走，和他貼得極近，“楚恣，你人真好。”
楚恣淡笑不語。
千歲爺人好，這話傳出去是要被人笑三年的。
於玖卻坦誠，“我在這裏能站住腳，很大原因是你在幫忙，謝謝你。”
楚恣靜默片刻，回應，“本宮明了。”
回了臥房，楚恣取了軟膏，指尖輕抹在於玖凍紅的臉上，若即若離，幾乎感受不到觸碰。
楚恣淡著眉眼，抹得細致。
待楚恣抹完，於玖道：“楚恣，我們今晚守歲吧，前年我病了，沒能守歲，今年想和你一起。”
楚恣喚侍從給他拿暖爐抱著，道：“於小公子欲如何，便如何。”
於玖笑著撲進他懷裏。
除夕，他和楚恣去皇城大街買了大紅錦衣，又去聽戲，唱戲的小公子小娘子正好演大婚，往下拋喜糖，於玖正好接到了八顆，楚恣從旁遞來一顆，給他湊了九。
九九八十一難，總算到了頭。
於玖和楚恣在皇城大街逛了大半天，從街頭吃到街尾，最後吃不下除夕夜的飯，和楚恣坐在楚府大紅燈籠下的火堆旁烤暖。
聽著外頭隱約傳來的劈裏啪啦炮竹聲，於玖消食，又想再吃，幹脆和楚府廚子溝通一番，弄來了個小鍋，架在火堆上，於玖做了個亂燉火鍋當深夜伴食。
最後心滿意足地靠在楚恣懷裏，盯著天空月，地上雪，覺得這輩子過到這裏，也很不錯了。
——
年後，淮東傳來消息，他們緊趕慢趕，終於開好江道，引了部分流水入一處幹旱地帶，那幹旱地帶常年光禿，現在竟然起了些雜草，可喜可賀。
於玖作為此事主官，要起舟前去確認，否則再過一二個月就又到洪期，到時出了問題，再解決就晚了。
說走就走。
楚恣留在朝中，開始處理年時壓著的政事，於玖自己請了舟，從淮東命名的母親河江尾一路從上，慢悠悠的。
他在舟中畫了圖紙，記錄沿途道況及水位，計算著如果再次漲潮，還會不會起洪。
最後發現，不會了。
淮東消息可靠，確實已經開江分流，水患終於解了。
於玖松了口氣，放下了筆，桌上圖紙密密麻麻，但字跡清晰，看得出刻意練過，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一團黑墨。
於玖滿意地望了望小舟外。
高天雲淡，青山翠影，白水清波。
於玖將桌上的圖紙小心對折，去找自己的包袱，要把它收起來。
豈料打開包袱時，一個油紙包的東西先掉到了他懷裏。
於玖把油紙包拿起，上面的白麻線如雪，一縷清淺梅香浮動空中，於玖驚喜打開，終於確認了是梅花糕。
他想起昨天自己抱著楚恣，瞧見床頭的梅花開得艷，說想吃梅花糕。
楚恣當時瞧了青瓷瓶中的梅花一眼，並未言語。
沒想今天楚恣將梅花糕放進了他的小包袱裏，他還絲毫未覺。
於玖檢查任務已完成，他抱著梅花糕走出小舟，想看看到哪了。
如果行得不遠，他就回去和楚恣一起吃。
如果行得遠，他就先看山看水，把梅花糕留著回去，和楚恣裝碟吃。
他抱著梅花糕走到小舟邊，放眼天地。
回首向來處，已過萬重山。
作者有話說：
正文完，明天更一章現代新年番外完結。
——
感謝一路支持陪伴鼓勵、投雷投營養液的所有小夥伴，謝謝！（鞠躬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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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首向來處，已過萬重山
於玖站在門口，想進不敢進，僵著身體，心虛地避開他目光，扶著墻的手漸漸泛青。
要站不住了。
約莫是臉上的表情隱隱發苦，楚恣終於朝他緩緩擡袖。
於玖淚眼朦朧，慢吞吞走過去，側著身靠在他懷裏，頭枕在他頸間，不動了。
侍從和下人早就有眼色地退下，膳廳只有他們二人。
於玖嘶啞著聲，“……楚恣，使臣。”
楚恣閉目養神，攏著他，輕著力給他揉腰。
於玖被揉得十分舒適，閉著眼睛，身體軟成了水，腰微微下彎，腰尾微翹，再不想說話。
揉了很久很久，久到於玖都忘了自己要說什麽，就要睡著過去，楚恣才松了手，虛虛環攏著他，淡聲，“北渭兵已控淮東。”
控了淮東，意味著開江分流一事板上釘釘。
於玖一楞，緩緩睜眼，在他懷裏擡頭，“那我還要不要去……”
還是要再辦迎宴的。
北渭兵控淮東的事情，至今沒消息傳出來，意味著這件事只有楚恣和他知道。
他這時候赴迎宴，是要做給天下人看，進一步鞏固地位，在朝上站穩腳跟。
楚恣：“於小公子覺著如何。”
於玖：“楚恣，是你給的我治水功名，你是想讓我去，順順利利把淮東開江的事辦好，讓我能朝中說上話吧？”
他應該沒猜錯吧。
楚恣攏著他，垂著眼，緩緩擡手，拂去他額前碎發，淡聲，“而今不必畫圖便能猜出旁人意圖，於小公子聰慧非常，本宮將權半放與你，如何。”
於玖驚喜擡頭，雙眸清亮，“你相信我能辦好嗎？我可以幫你分擔事情了嗎？”
楚恣要是願意把政事分出來一半給他處理，壓力會小很多，他也能和楚恣待很久，很多東西都能一起商量，他終於不是寄人籬下吃人軟飯的人了！
楚恣靜靜看著他。
見他喜上眉梢，十分期待的樣子，楚恣微微闔眼，似乎有些疲倦，緩緩道：“本宮非聖，總有倦時。”
“於小公子可願意。”
於玖高興地撲抱他，“楚恣！”他無意換了個姿勢，猝不及防牽扯到了腿間的傷，驟然僵住，臉色煞白。
楚恣垂眼，微一擡手，扶著他的腰，助他坐正了。
於玖自己緩了許久，方才少了些痛意。
他抱在楚恣頸間的手臂微收，擡頭輕輕靠了上去，碰了碰楚恣的唇，和他額頭抵額頭，笑道：“楚恣。”
你能相信我，我特別高興。
他眼睛亮亮的，裏面盛滿了笑意。
楚恣扶著他的腰，一手攏在他後頸。靜靜看了他片刻，也微微低頭，碰了碰於玖的唇，一沾即走。
於玖甚至沒來得及感受，就沒了。
好似沒發生過什麽。
於玖卻微微瞪大眼睛。
楚恣好像是第一次主動親他。
於玖的臉驀地粉撲撲的，把頭埋進了楚恣頸間，耳尖紅了。
楚恣看著懷裏的他，眼中幾分淺淡笑意，輕輕抱著他，不再言語。
——
大燕掌權千歲未死，重新執政。
聽到這個消息的人，震撼無比。
他們商議著要不要再建起義軍推翻，後腳就聽到了千歲將張繾的屍身燒凈，將張繾的兵充成大燕正軍，邊境軍、城內軍、皇宮禁衛軍全換成了他從北渭帶來的人。
強兵在手，再無人能撼動其地位。
再建起義軍，當心千歲爺把兵全部撤走，讓大燕直接被攻破，全民俘虜。
而且，他自願放權，把官場的大部分政務交給了手下的右仆射於大人，意味著，很多事都可以直接和於大人溝通，不用再接觸性情不定的千歲爺。
也不是不能接受。
自從於大人江州治水，成功讓淮東回派使臣商議開江事宜，且在迎宴上談妥，說動讓他們出人力物力自行開江時，他的好官名聲就傳開了。
江州一直是大燕的一塊公認病肉，每年從它這裏耗出去的賑災銀數不勝數，養活無數貪官，偏偏它又是大燕最牢不可破的一堵防墻。
想棄不敢棄，十分擰巴。
所以於玖治水一事，被楚恣差人稍微運作，天下皆聞，人人讚頌，於玖在朝中站得不是一般的穩。
但相應的，於玖是個半吊子，無端端得了這麽個名聲，只能硬著頭皮上，裝作自己就是大家流傳的那樣厲害。
他經驗不足，壓力非常大，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，沒日沒夜惡補治水書籍。
他的時間表比以往的嚴格。
早睡早起，按時吃飯喝藥，要看到書，要做的事，從吃完早膳開始一直排到休息時。
這還是只是治水。
只是治國的一小部分。
楚恣掌管六部，在於玖指揮淮東開江分流稍微取得些成果，閑下來的時候，他會估算於玖的承受能力，慢慢給他放權。
於玖看書看吐了。
和他一樣看吐的還有小皇帝。
“這皇帝我是一天都不想當了！”小皇帝憤怒摔書，站起來，“我要去看馬！小公公，備車！”
趙公公哎呦哎呦叫起來，老淚縱橫，“陛下！宮中不能沒有您吶！宮裏也有馬，老奴這就領來給您騎！”
小皇帝怒道：“我不看宮裏的馬！我要看草原的快馬！”
趙公公要跪了，吊著嗓子道：“陛下！馬都長一個樣，無甚差別啊！”他頓了頓，又道：“不不，宮裏的馬更為健壯漂亮，陛下看宮裏的可好？”
小皇帝狠狠拂袖，指著養馬的方向，“宮裏的馬那叫肥！小公公，你知道話本裏是怎麽說草原馬的嗎？烈烈馬鳴，追風而行，千萬裏不休。宮裏的馬呢，死氣沈沈天天給人拉車，吃得又肥又大，眼裏都沒光了，太難看了！”
他一腳踩在床邊，好像踩在草原，身旁跟著一匹健壯駿馬，望向廣闊高天，千萬裏快風吹過茫茫綠野，舒暢得好似可以夢一個今宵有酒今宵醉，不理明日億萬愁。
他話鋒一轉，恨道：“楚恣不安好心，讓我看些看不懂的東西，弄些亂七八糟的事，就是要我像宮裏的老馬一樣幫他拉車不求回報。”
“他這個奸臣！我要出宮，誰也別想找到我！”
趙公公看了他書冊一眼——帝王政集。
頓時更苦了。
陛下，您前日還仗著有於小公子在，鬧著要千歲爺給您放權。
千歲爺倒痛快，直接給您一本帝王政集，這是每位帝王辦政前都要研究一番的書，學個□□成便能開始管事了。
您這才看了幾天！讓您同禮部商議會試事宜，您卻只問禮部他兒子近日搜集了什麽好書，能否給他瞧上一瞧！
給您機會，您不要啊！
小皇帝開始收拾東西，“小公公我真的一刻也忍不了了，什麽朕不朕的不關我事，我今晚就走，你幫我打掩護，問起來就說我凈手去了，拖上一晚，我讓小師兄送我出去。”
頓了頓，他又自己否認，“不行，小師兄肯定會被他報覆毒害，煩死了。”
他回頭：“小公公，把你衣服借我穿穿，等我出去了差人還你。”
趙公公跪了，“皇上！話本莫要盡信吶，您若真要出去，不若同千歲爺說與，或許千歲爺看小殿下還在，讓您走呢！”
小殿下便是皇上那兩歲多的弟弟，說話都說咿咿呀呀的含糊。
小皇帝怒道：“那算什麽！我之前和他說過多少次了，他就沒一次答應過！”
趙公公搖頭：“陛下，今時哪能與昔日比吶。昔日張大人還在時，與千歲爺敵對，朝中張之暗黨眾多，千歲爺政權不穩，自是看你看得嚴。可如今他一手遮天，於大人又得民眾擁護，他們二人已將大燕牢牢控住。”
您這個皇帝當與不當，在張大人死後，早已無人在意。
小皇帝卻不懂這些彎彎繞繞，道：“真煩，我父皇幹什麽滅他國家，現在好了，大燕賠給他，我也跟著做驢當馬，煩死了！”
趙公公微嘆，不知該說什麽。
最終小皇帝還是沒能逃成功。
穿著趙公公的太監服被楚恣的人抓了，將他正正拎到楚恣面前。
小皇帝尷尬地站在楚恣書房裏，和在理呈集的於玖對視，“……小師兄。”
於玖看了眼他的太監服，又看了眼楚恣不欲多說的神情，猜出了七八分，遲疑，“皇上，你……要出去？”
小皇帝尷尬點頭，“去看馬。”
於玖：“哪裏的馬？”
小皇帝：“草原的，我想騎快馬。”
於玖理解。
小皇帝愛看話本，每次都會被話本裏的說辭忽悠。
什麽將軍鉆狗洞拯救世界。
什麽帝王將相跑去給人當暗衛然後拯救一個國家。
這回或許是看到了關於草原馬的描述，和宮裏的馬大相徑庭，所以要去看看。
小皇帝好像一直沒出過宮。
於玖看楚恣閉目養神，沒有想理小皇帝的意思。
小皇帝又求助地看他，他仔細思索了一下，道：“皇上，宮外很危險。你是大燕皇室，身份不簡單，如果被人擄去，我們不能輕易找到你，你出什麽意外，我們也不能及時去救，很危險。”
小皇帝想了想：“那我去報暗衛，尋點本事，這樣誰也不能把我擄走。”
於玖耐心道：“皇上，當暗衛要簽生死契，是要替人賣命的，你逃不出來，比出宮還難。”
小皇帝焉了：“那怎麽辦，我是真想出宮，小師兄，我真是從來沒出過宮，從小呆在宮裏，什麽也沒見過，看話本望世界還被人笑話。”
挺可憐。
於玖想了想，道：“那皇上，您去吧。”
他態度變得塊，小皇帝楞了一下，隨即不確定道：“我能去？”
於玖點頭。
“你不是在說反話？”
“不是，是真的。”
“但皇上，走前要做一番偽裝，我幫你同戶部做個新身份，千萬別讓人知道你是大燕皇室。”
小皇帝要跳了，“小師兄！就知道你最疼我！”
見他張開手要沖過來，於玖連連擺手靠近楚恣，笑道，“你去吧。”
不用抱了。
小皇帝見他靠近楚恣，立刻剎步，恨不得離楚恣遠遠的，連連退開。
片刻，他又笑起來，朝於玖揮揮手，“小師兄，那我現在回去準備！”他大笑離開，腳步都輕快了很多。
於玖目送他遠去，叫來暗衛，“跟著他，一日一報。”
小皇帝身份不簡單，出去容易遇險。二是容易被有心人利用，用來威脅楚恣。
即便現在構不成威脅，那麽以後呢？
總要留個保障。
於玖覺著自己現在思維導圖畫多了，想事情更明白，更能預見風險，進而滿腹計謀。
於玖繼續理呈集。
片刻，他提著毛筆，“楚恣。”
楚恣緩緩睜眼。
於玖毛筆點在一處吏部呈上來的政集，不好意思道：“我有一個小問題……”
這是第不知道多少次了的小問題。
他經驗不足，最開始接手六部報上來的呈集時，一大堆問題。
楚恣一個一個幫他理清，給他分析，教他用各種不同的辦法處理，十分詳細。
於玖漸漸上手，這時候的問題已經很少了，楚恣終於空出時間休息。
但要做的事情還是多。
於玖處理得慢，還要查閱各種資料，所以楚恣也並不如何輕松。
但二人累的程度是一模一樣的。
晚上，臥房燭火幽幽。
於玖抱著楚恣，疲憊地靠在他懷裏，“楚恣，太可怕了，這根本不是人幹的事。”
他以為畫畫趕稿就很辛苦了，每天都要熬夜畫。
豈料開始管理大燕了，才發現這個崗位很燒命。
大事寥寥無幾，小事堆積如山。
這才是最磨人的。
好像一輩子都處理不完，根本看不盡。
要不是早睡早起吃得好，他真的會死。
楚恣輕輕抱著他，垂眼看他因喝補藥而漸漸顯出紅潤的面龐，輕聲，“可還能撐住。”
於玖聲音悶悶的，“撐得住，就是沒想過會這麽累，你也是這樣過來的嗎？”他擡頭看楚恣。
楚恣眉眼淡淡，在燭光下卻顯得有些柔和。他靜默片刻，緩緩道，“在北渭時，曾略理瑣事。”
他說的略理瑣事，可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瑣事，否則怎麽這麽容易就能接管大燕。
於玖環在他頸間的手微微收緊，“楚恣。”
你真的很厲害，但也一定很辛苦。
楚恣：“最初同你一般。”
同你一般手忙腳亂。
於玖把頭埋在他頸間，聲音悶軟，“楚恣，你不用安慰我。”我知道自己有點笨了。”
楚恣輕攏他後頸，淡聲，“初時難而後易，豈非常理，不必自輕。”
於玖緩緩擡頭。
楚恣眉目淡，看人時會冷些，唇也薄而淡淺，瞧著不近人情。
於玖看著看著，輕輕覆了上去，“楚恣……”
我知道你只是看著不近人情，但其實人很好。
楚恣任憑他淺咬慢舔，卻不作回應。
“……楚恣…”於玖雙眼蒙了一層水光，“想要楚恣……”
楚恣輕輕攏著他，垂眼淡聲，“於小公子前幾日同言要本宮，而後發生過什麽，可還記得。”
於玖倏地耳尖發紅。
他哭求楚恣停下，嘴裏喊著說不要了，再也不想要了。
於玖悶悶道：“……那、那個不能當真……”
楚恣：“於小公子情真意切，豈能作假。”
於玖硬著頭皮道：“楚恣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，那個就是、就是……”
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，最後道：“楚恣對不起。”
楚恣淡淡看他，“何故道歉。”
怎麽能這樣！
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麽！
於玖自己憋了會兒，最後悶悶道：“楚恣，我以後不會了。”
楚恣靜靜瞧著他，不作言語。
於玖豁出去了，擡頭覆上去。
淺嘗深探，糾濕纏紅，醉熱迷亂，衣襟盡散。燭光透進來，於玖的腿緊繃，在空中不住晃蕩。
欲汗淋漓，於玖身上紅痕交錯，他無力仰頭喘/息，疼得厲害，崩潰得要去尋楚恣，將哭喊盡數隱在與楚恣相覆的唇間。
痛快，歡愉。
恨不得骨肉相融，死在這裏。
過了很久很久，於玖滿身疲憊，被楚恣抱去裕堂，泡在熱水中，靠在楚恣懷裏。
楚恣抱著他，沒讓他沈入水中，拂去貼在他臉上的汗濕發縷，道：“明日將些呈集分出來，本宮另辦。”
於玖卻閉著眼，悶軟道：“不了楚恣。”
“我好不容易上手，再堅持一下，以後處理得會快一點，我想追上你。”
楚恣沒說什麽，將他抱著，幫他理順沒入水中的長發。
——
禮部重辦會試結束。
過了一個月，於玖和楚恣挑出了十幾個比較優秀的，填補了拔除朝中張黨所致的官位空缺。
十幾個新人剛赴任，朝中就要放假。
於玖將六部呈上來的政集整理分類，修改訂正後，終於閑了下來。
他看向書房外，暖陽初照，白雪茫茫。
又是除夕之夜。
上一次除夕，他因為剛嫁進楚府，病得厲害，沒能守歲。
今年因為喝了裘太醫改過的補藥，身體大好。能熬夜，能吃喝，能到處跑，活力十足。
今年他一定要和楚恣一起守歲。
於玖推門走出書房，看著翻新重建的楚府，梅花開得紅艷，幾縷清淺梅香在空中浮動，似有似無。
於玖穿著暖袍，披著白絨大氅，緩緩走過前廳，去到楚府門口等楚恣。
楚恣朝中處理最後一點政事，還沒回來。
於玖尋了個避風處，坐在侍從搬來的椅子上，靠著椅背，懶懶曬著太陽。
地上的雪白白軟軟，於玖等得無聊，隨手捏了一個小雪人，擡頭望向獨修小道一眼，沒回來。
再捏，再擡頭，沒回來。
再捏……
如此數十次之後，地上一堆小雪人，終於看到一個紅木錦頂馬車徐徐而來，於玖迎了上去，“楚恣！”
馬車在他面前停下，侍從放了踏梯，挑起簾子，楚恣從中走出，慢步下階，瞧見他彎著眉眼，笑意盈盈，面上紅撲撲的，似乎挨凍了。
楚恣微一擡手，撫了撫他的臉，凍人得很。
於玖覺得楚恣的手很暖，歪了一下頭，靠在他掌心，對他傻笑。
楚恣任他靠著，輕聲，“倘若本宮臨時有事，於小公子不慎著涼，可還能笑得出來。”
於玖撲進他懷裏，抱著他擡頭笑：“你還在就可以。”
楚恣輕攏著他，指尖撫著他凍紅的臉，片刻，緩緩道：“回去抹藥。”
於玖應下，去拉楚恣的手，十指交握，一暖一冷。
待走到門檻邊，一地的小雪人阻了道路。
於玖站在小雪人面前，尷尬笑笑，松了楚恣的手，想要掃開滿地小雪人，“我剛才無聊捏的，我馬上——”
“不必。”楚恣瞥了眼袍邊的小雪人，轉步踏在沒有小雪人的地面上，越過門檻，對他微微擡袖。
於玖立刻越過小雪人重新拉住他的手，再次相扣，“我以為你不喜歡。”
楚恣淡聲：“如何知本宮不喜歡。”
於玖：“是……感覺。”
楚恣淡聲，“於小公子喜歡便可。”
於玖靠著他走，和他貼得極近，“楚恣，你人真好。”
楚恣淡笑不語。
千歲爺人好，這話傳出去是要被人笑三年的。
於玖卻坦誠，“我在這裏能站住腳，很大原因是你在幫忙，謝謝你。”
楚恣靜默片刻，回應，“本宮明了。”
回了臥房，楚恣取了軟膏，指尖輕抹在於玖凍紅的臉上，若即若離，幾乎感受不到觸碰。
楚恣淡著眉眼，抹得細致。
待楚恣抹完，於玖道：“楚恣，我們今晚守歲吧，前年我病了，沒能守歲，今年想和你一起。”
楚恣喚侍從給他拿暖爐抱著，道：“於小公子欲如何，便如何。”
於玖笑著撲進他懷裏。
除夕，他和楚恣去皇城大街買了大紅錦衣，又去聽戲，唱戲的小公子小娘子正好演大婚，往下拋喜糖，於玖正好接到了八顆，楚恣從旁遞來一顆，給他湊了九。
九九八十一難，總算到了頭。
於玖和楚恣在皇城大街逛了大半天，從街頭吃到街尾，最後吃不下除夕夜的飯，和楚恣坐在楚府大紅燈籠下的火堆旁烤暖。
聽著外頭隱約傳來的劈裏啪啦炮竹聲，於玖消食，又想再吃，幹脆和楚府廚子溝通一番，弄來了個小鍋，架在火堆上，於玖做了個亂燉火鍋當深夜伴食。
最後心滿意足地靠在楚恣懷裏，盯著天空月，地上雪，覺得這輩子過到這裏，也很不錯了。
——
年後，淮東傳來消息，他們緊趕慢趕，終於開好江道，引了部分流水入一處幹旱地帶，那幹旱地帶常年光禿，現在竟然起了些雜草，可喜可賀。
於玖作為此事主官，要起舟前去確認，否則再過一二個月就又到洪期，到時出了問題，再解決就晚了。
說走就走。
楚恣留在朝中，開始處理年時壓著的政事，於玖自己請了舟，從淮東命名的母親河江尾一路從上，慢悠悠的。
他在舟中畫了圖紙，記錄沿途道況及水位，計算著如果再次漲潮，還會不會起洪。
最後發現，不會了。
淮東消息可靠，確實已經開江分流，水患終於解了。
於玖松了口氣，放下了筆，桌上圖紙密密麻麻，但字跡清晰，看得出刻意練過，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一團黑墨。
於玖滿意地望了望小舟外。
高天雲淡，青山翠影，白水清波。
於玖將桌上的圖紙小心對折，去找自己的包袱，要把它收起來。
豈料打開包袱時，一個油紙包的東西先掉到了他懷裏。
於玖把油紙包拿起，上面的白麻線如雪，一縷清淺梅香浮動空中，於玖驚喜打開，終於確認了是梅花糕。
他想起昨天自己抱著楚恣，瞧見床頭的梅花開得艷，說想吃梅花糕。
楚恣當時瞧了青瓷瓶中的梅花一眼，並未言語。
沒想今天楚恣將梅花糕放進了他的小包袱裏，他還絲毫未覺。
於玖檢查任務已完成，他抱著梅花糕走出小舟，想看看到哪了。
如果行得不遠，他就回去和楚恣一起吃。
如果行得遠，他就先看山看水，把梅花糕留著回去，和楚恣裝碟吃。
他抱著梅花糕走到小舟邊，放眼天地。
回首向來處，已過萬重山。
作者有話說：
正文完，明天更一章現代新年番外完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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